admin | 世界杯冰岛
汉四年二月,张良抵达齐国,韩信正式成为齐王。自此,韩信成为了一方诸侯,他不再是刘邦的直属手下,而是和刘邦平起平坐的诸侯王。有所区别的是,刘邦是诸侯盟主,韩信只是联盟中的一员诸侯。
关于韩信称王的事,很多史学家历来采取否定的态度,批判韩信这是在趁人之危,为日后韩信的惨死埋下了伏笔。但是如果细究当时的形势,也不该过分苛责韩信“胁迫”刘邦,主要有如下几方面的原因:
首先,早在汉二年四月,刘邦和张良在“下邑画策”的时候,就已经密定将来要把关东的部分地区“捐”给韩信,事实上已经内定了韩信未来会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王。就算不论下邑画策,即便是在“汉中对”中,当韩信说“以天下城邑封功臣”的时候,刘邦也并未有任何反对意见。
第二,史学家们之所以认为韩信是在“要挟”刘邦,主要是受了司马迁叙事的影响。司马迁在记载这一段的故事中,是这么介绍背景的:“当是时,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”。但是事实上,司马迁这段背景介绍是完全错误的。司马迁本人对楚汉荥阳之战的记载有过不少的舛误,说明他并没有完全理清荥阳之战的具体战役进程。韩信请封齐王的时候,刘邦在广武与项羽对峙,当时刘邦已经夺回成皋、敖仓,在战役上已经占据上风了,他的形势既不危急,而且也没有被困于荥阳。司马迁的背景介绍错误,导致后世的史学家对韩信请封齐王的评价也出现了不少的 偏差。
第三,韩信请封为王的那一段言辞,并不是客套话,而是切合当时齐国的真实状况。郦食其当初就跟刘邦说过齐人多诈,刘邦也深以为然。汉国如果在齐国不新建一国,稳定人心,齐国将会有不少反抗汉国的叛乱(齐王田横还苟活于人世,依然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),这时候封韩信为王,稳定人心,并不过分。
第四,韩信这个时候也和唐初的李世民一样,军功已经达到了“赏无可赏”的地步。刘邦在韩信打完胜仗后,一直都没有封赏韩信。我们具体来看看,韩信在还定三秦之战、围攻废丘之战、京索之战后,被刘邦封为左丞相。但是此后韩信在安邑之战、阏与之战、井陉之战、胁燕、镇抚赵国中,又立下诸多功勋,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封赏。直到刘邦修武夺军,才晋升韩信为相国,地位已经高于萧何。如今,韩信在历下破齐,又在潍水消灭龙且二十万齐楚联军,立了盖世奇功。如果刘邦还是要按下韩信的这些功劳,强行不封赏他,那将会带来很多麻烦。
韩信确实贪功,刘邦许久不封赏他,他的心里恐怕或多或少都是有些不满的,这次请求刘邦封他为“假王”,就是韩信内心的真实想法,但韩信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,也是为了大局。之前赵、代地区动荡一年,才被平定下来,那时候有张耳可以镇抚,现在齐国有谁能来镇抚?只有韩信才能做到这一点。韩信请封为王,既是为公,也是为私。至于说什么韩信“胁迫”刘邦,这是与史实完全不符合的。
对于刘邦来说,他何尝不知道韩信的功劳已经大到赏无可赏的地步,只能封他为王来安抚他?刘邦当初和张良已经内定韩信将来就是新政权的诸侯王之一。
只不过刘邦一直想让韩信直属于自己,这样方便指挥。至于封王,那怎么也要等到项羽死后吧。刘邦没曾料到的是,韩信在杀死龙且后,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当王了。刘邦生气,并不是因为韩信军功不够,也不是因为韩信“胁迫”自己,而是因为他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,更没有想到韩信会这么直接地跟他要爵位。
韩信任齐王,是当时稳定齐国内政唯一有效的一种方法。韩信既没有胁迫刘邦,刘邦也没有“屈辱地”授予韩信为齐王。韩信日后在云梦被俘,在未央被杀,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汉初异姓诸侯王国严重威胁到汉帝国的稳定。韩信被杀的原因,那要放到汉帝国建立以后进行讨论(哪怕是刘邦,他也一直不忍心杀死韩信,吕后才是杀死韩信的真正凶手),如果要在楚汉战争时就进行讨论,那也应该是日后在固陵之战时没有及时出兵支援刘邦,而不是在这之前的请封齐王事件。
武涉说韩信
汉四年十一月,龙且战死,号称二十万的齐楚联军被韩信所歼灭。一向无所畏惧的项羽这次真正感到了害怕,齐国归属汉国,给西楚带来的打击将是致命的。汉四年二月,韩信被正式册封为齐王。项羽得知后,更加惶恐不安,遂令盱台人武涉赶赴齐国,劝说韩信脱离汉国,自 立一方。
武涉肩负着项羽的使命,来到齐都临淄,对韩信说:“在消灭三秦后,汉王又率军东出函谷关,收整诸侯们的军队向东讨伐西楚,他的意图是不肯侵吞天下所有的土地决不罢休,他的贪心到了这个地步,实在是太过分了!而且汉王这个人不值得信任,他数次落到霸王的手上,是霸王怜悯他才姑且放他一条生路的。可是汉王一旦脱身,就背弃盟约,又率军攻打霸王,他这个人是如此不值得信赖啊!”
在武涉极尽个人之能事贬低刘邦后,话锋一转,立即说:“现在足下虽然自以为和汉王交情深厚,为他全心全意去作战,可最终还是会被他擒获啊。足下之所以还能够活到今天,那是因为霸王还活在人世上。现在汉王与霸王谁将主宰天下,决定权在您的手上。您向右边站,归顺汉王,那汉王就能够获胜;如果向左边站,归顺霸王,那么霸王就能够获胜。”
“霸王今日如果灭亡了,接下来汉王就要对付足下了。足下与霸王当年有过交情,何不背叛汉国,与西楚联合,然后与汉、楚三分天下,自王一方?如果您放过这个时机,那只能为了汉国讨伐西楚了,一个明智的人,难道是这么做事的吗?”
不得不说,武涉此说,诱惑力确实特别大,一旦韩信选择与项羽联合,那么刘邦统一天下的速度将大大被减缓。
也许是韩信听到武涉说自己与项羽有旧,想起了之前自己在西楚的经历。韩信拒绝了武涉的提议,对他说:“我侍奉项王,官职不过是个郎中,地位不过是个执戟的。项王对我言不听、计不从,因此我才背楚归汉。汉王赐给我大将军印,又给我数万士兵让我来统率。天冷的时候,汉王脱下衣服给我穿上,有好吃的饭菜汉王就先给我吃,并且我为汉王献策,他对我是言听计从,因此我才能到今天这个地位啊。汉王如此亲近、信任我,我却要背叛他,这是不祥之兆。我即便到死也绝不变心!希望你能替我谢绝项王的好意。”
武涉是项羽手下的辩士,虽然他也尽力做到推己及人,站在韩信的角度上游说韩信,但是韩信始终会想起当年他在西楚被项羽冷遇的那段岁月。因此西楚国派来的辩士,无论游说技巧再如何高超,也难以动摇韩信的决心。
根据《太平御览》引《楚汉春秋》的佚文,当时还有一个北郭先生(应该是齐国本地的平民),进献给韩信一条带子,对他说:“牛马被人驱使任用。一直到力气用尽了尚且不能卸下它们身上的装置呀!”②北郭先生的言外之意是,如果韩信还是要为刘邦做牛做马,一辈子就都无法摆脱被刘邦驱使,不如趁着这个机会,在齐国割据自立。
《楚汉春秋》全文已佚,《太平御览》只是引用了其中的一句话,我们无从得知韩信是什么反应。不过,不难想见的是,韩信肯定也还是谢绝了北郭先生的好意。
武涉作为西楚大臣,北郭先生作为齐国的普通百姓,他们都无力劝说韩信自立。看来,要想劝说韩信自立,就只能依靠韩信身边的近臣了。
蒯彻说韩信
蒯彻身为韩信身边的谋臣,一直希望通过韩信地位的不断提高来使自己地位晋升。蒯彻知道一旦韩信同意三分天下,那么他就是真正独立的一国之君长,而自己也不再是普通的辩士,而是齐国的重臣。
出于这等考虑,蒯彻一日对来拜见韩信,对他说:“我曾经学过相 面之术。”
韩信问道:“先生的相面的技术如何?”
蒯彻说:“一个人的贵贱在于他的骨相,忧喜体现在他的面容,成败体现在他的决断力。从这三个方面进行考虑,万无一失。”
韩信大喜,说:“好呀,那先生看看寡人的面相如何?”
蒯彻显得有些神秘,说道:“希望您的随从能够暂时回避一下。”韩信同意了蒯彻的请求,让周围的人都先退下去。
等到殿中只剩下韩信、蒯彻二人,蒯彻看了看韩信的脸,又看了看他的背部,这才进言道:“我看大王您的面相,不过封侯之位,而且危险而又不安全。但是我看了您的背相,却发现贵不可言啊!”
韩信有些不解,问道:“为何这么说呢?”
蒯彻要的就是韩信的发问,他抓住时机说道:“天下在反抗秦朝的时候,无数英雄豪杰振臂高呼,建号称王,天下的士人纷纷如云雾那般集合过来,如鱼鳞那般汇聚,如火花那般迸发。在这个时候,大家所关心的只是灭亡秦朝罢了。”
“现在楚汉争霸,让天下不少无罪之人丢失自己的性命,父子的尸骨暴露在田野之中,数不胜数!楚人自彭城出兵,转战千里,一直打到荥阳,他们乘着胜利,如卷席之势那般前进,威震天下。但是楚人的兵锋却受困于京、索之间,被阻挡在成皋以西的山地无法继续前进,已经三年了!
“汉王现在率数十万大军,阻敌于巩、洛之间,凭借山河之险,与西楚作战,一日数次,却没有尺寸之功,以致遭到失败,几乎不能自救!汉王败于荥阳,伤于成皋,又南奔到宛、叶之间,这可以说是智勇俱乏了。将士们的锐气已经因受困于军事要塞而遭挫折,府库内的粮食又已经逐渐缺乏,百姓疲惫不堪,怨声载道,无所依靠。
“在我看来,按照这样的形势,如果不是天下圣贤不能够平息现在的祸患啊。当今汉王和霸王的性命都掌握在您的手上。您帮助汉国那么汉国就会胜利,帮助楚国那么楚国就会胜利。臣愿意披肝沥胆,进献愚昧的计策,就怕您不肯任用啊。大王果真能够听从臣的计策,不如让楚、汉双方都不遭受损害,保全二国,您和他们三分天下,鼎足而立,这样的形势一旦构成,那么谁都不敢先轻举妄动。
“像大王这样的圣贤之人,手下有众多士兵,在强大的齐地割据一方,迫使燕、赵二国服从,率兵攻打楚、汉二国的空虚地带,牵制他们的后方。这个时候顺从百姓的想法,率军西进为百姓请命,届时整个天下都会闻风响应您,谁敢不听从您的号令呢?
“到时候大王您就可以主持分封,分割大国的疆土,削弱强国的势力,众建诸侯。分封好各个诸侯后,天下到时候都会服从您的号令,归顺齐国。那时的齐国,我们先安定国内的局势,然后再出兵控制胶、泗一带的地区,用恩德感召诸侯,让他们都感恩戴德。这样一来,天下诸侯就都会相继来到齐国朝见您了。
“我听闻:‘天予弗取,反受其咎;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’,臣希望您好好考虑。”
韩信听了蒯彻这一番长篇大论,可是还未动心,他依旧感念刘邦对自己的知遇之恩,不忍背叛,韩信说道:“汉王对我特别好,他的车会给我坐,他的衣服会给我穿,他的食物会给我吃。我听说,坐别人的车就要想着别人的祸患,穿别人的衣服就要想着别人的忧虑,吃别人的食物就要为他人效死,我怎么可以趋利背义呢?”
蒯彻见韩信还是感念刘邦的恩德,不肯自立,于是继续说道:“足下自以为和汉王交好,想要建立万世之功,来报答汉王。臣私下以为这是错误啊。当初张耳、陈馀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,结成刎颈之交,可是后来因为张、陈泽之事,反目成仇。后来张耳背叛项王,被陈馀打败,抱头鼠窜,落荒而逃,投奔汉王。汉王后来借兵给张耳,让他东下灭赵。
张耳最后在泜水以南将陈馀杀死,陈馀身首异处。这两个人的关系最后被天下人耻笑。张耳与陈馀的交情,可谓是天下中最好的。可是最后,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,这是为什么呢?这就是因为人的欲望太多而导致人心难测啊!”
蒯彻在举完韩信所熟知的张耳、陈馀的例子后,接着说道:“现在足下想要用您的忠诚与信义来和汉王交好,但是这一定比不上张耳、陈馀的交情,而你们之间所关系到的事情又比张黡、陈泽的事重要得多。因此臣认为您觉得汉王不会伤及您的性命,这是误解呀。”
“当初越国的大夫文种、范蠡保全将要灭亡的越国,辅佐越王勾践称霸,可是他们功成名就以后却难逃杀身之祸。野兽已经被猎杀殆尽,那么猎狗也就该被猎人烹杀了。以交情而论,您和汉王比不上张耳和陈馀;以忠诚、信义而论,您比不上文种、范蠡对勾践那样。从这两个例子来看,我就足以用来观察您和汉王了,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。
“更何况臣听闻勇敢、谋略使君主感到威胁的人,那么自己就要遭到危险了,而功勋冠绝天下的人难以得到赏赐。让臣来说说大王您的功劳:足下渡过黄河,俘虏魏豹,擒斩夏说。然后您率兵攻下井陉,诛杀陈馀,攻占赵国,慑服燕国。您又平定了齐国,向南摧毁楚人二十万的军队,向东杀死了龙且,然后派人向西跟汉王报捷。这正是所谓的功勋天下无二,计谋出众,世间少有。
“现在您拥有足以威胁君主的威望,持有已经无法封赏的功劳。您投奔西楚,楚人不信任您;归顺汉国,汉人又要感到恐慌。您带着这么大的威望,是想要到哪里去呢?当一个人处在臣子的位置上却有着震撼君主的声威,名声高于天下所有的人。我私下为您现在的状况感到危险啊!”
听了蒯彻这么一番长篇大论,韩信显然已经有点儿心动了。可是韩信又不敢马上做出决断,自立一方,于是韩信先说:“先生先退下去休息一下吧,我将会好好考虑您的建议。”
几日后,韩信依旧没有下定决心要独立于楚、汉之外。蒯彻等不下去了,便又来见韩信,对他说:“能够听取意见,是成功的征兆;能够反复考虑事情,就有了成功的机会,不听良言,又不加以谋划,还能够长久平安的人,实在是太少了啊。谋划周到的人,就无法用言辞来扰乱他。反复考虑,做事能没有偏差的,就无法用花言巧语来迷惑他。安于当砍柴喂马的人,就会失去做一国之主的机会。满足于做一名小吏的人,就不能够官至卿相。所以说,办事坚决是智者的体现,做事犹豫不决是成事的障碍。
计较细枝末节般的小事,无视整个天下的大局;有判断是非的智慧,但是不敢决断实行,是做任何事情的祸患啊。因此有人才说:‘猛虎一旦犹豫不能决断,就不如用蜜蜂、蝎子的毒刺去蜇;干里马要是徘徊不前,就不如劣马悠闲慢行;孟贲这样的勇士一旦狐疑,就不如普通人决断敢行;即使有舜、禹那样的智慧,可是一直闭上嘴巴不说话,那就不如聋哑人用手势来表达意思。’这些言论都是在讲做事要果断实行呀!有功之人向来难以成功,却容易失败,时机难以获得,却容易失去。机会呀机会,一旦过去了就不再回来了,希望您能够仔细思考。”
蒯彻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,可是韩信还是犹豫不决。韩信始终不忍心背叛汉王,又自认为自己为汉王立下了汗马功劳,汉王最后一定不会对韩信的齐国动手。思来想去后,韩信最终谢绝了蒯彻的提议,决心佐汉灭楚。
彻和韩信一样,都是极为高傲的人。当初项羽要封赏蒯彻,但是因为项羽不肯用他的谋划,遂离开楚国。现在面对这个“千载难逢”的大好时机,韩信居然不肯用自己的计策,蒯彻自感自己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韩信的身边,遂辞别了韩信。
蒯彻是何等聪明的人,他知道韩信一旦死心塌地地跟着刘邦,项羽必败无疑,将来统一天下的将会是刘邦。可是刘邦称帝后,在蒯彻看来,一定会铲除韩信。到时候蒯彻这个撺掇韩信“造反”的人,又岂能善终?于是蒯彻假装自己已经疯了,做了一个巫祝,从此不再做一名辩士。
蒯彻说韩信之语,约占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的五分之一,而且记载脉络极其清晰,对人物的称呼也颇为符合当时的历史背景。《淮阴侯列传》中蒯彻与韩信的对话应该是有本可依,而这个“本”很有可能就是蒯彻本人自己的回忆。
孙家洲在《〈战国策〉记事年限与作者考析》一文中明确指出:“《史记》所记汉初游说之辞诚然很多,但所记蒯通之语最为层次分明、个性明显、内容丰富,当不是出自太史公的托造之语,而是摘抄了蒯通的原作。”根据孙家洲先生的推断,蒯彻曾经参与编辑过《战国策》的某个版本,并把他游说韩信的言辞辑入《战国策》。而蒯彻所编订的这一版本的《战国策》,最后流入皇家秘藏中,被司马迁发现,并录入《史记》。
看来,蒯彻说韩信和笔者之前所说的随何说英布是完全不一样的。随何说英布,是经过汉初纵横家的不断润色,最后形成的一个故事。但是蒯彻说韩信这一情节,正是蒯彻自己的回忆,可信度极高,虽然里面掺杂了一些纵横家常用的夸大的技巧,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并不会出现过为扭曲事实的状况。因此我们拿蒯彻的这番言论来进行仔细的分析,想必不会离历史真相太过遥远。
既然我们要拿蒯彻的这番言论来仔细分析,那么我们不禁要提出三个问题:蒯彻的这番建议如何?韩信果真能够自立一方吗?韩信为什么不肯自立?
韩信为何不自立于齐?
蒯彻之说,占了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将近五分之一的篇幅。日后韩信被杀前曾说:“吾悔不用蒯通之计,乃为儿女子所诈,岂非天哉!”韩信死后,刘邦曾逮捕蒯彻。当刘邦问蒯彻是否曾教韩信谋反时,蒯彻直言:“竖子不用臣之策,故令自夷于此,如彼竖子用臣之计,陛下安得而夷之乎?”经《淮阴侯列传》这么一渲染,蒯彻之谋在后来引发了不少人的讨论。似乎韩信只要听从蒯彻的言论,三分天下,那么不仅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,甚至独霸天下也尚未可知。
我们现在再来仔细看看蒯彻给韩信谋划的夺取天下的战略方针:
第一,韩信先以齐国作为根据地,胁迫燕国臧荼、赵国张耳听命于 自己;
第二,获取燕、赵二国的归附后,韩信便可以率游军分别偷袭楚、汉二国防守空虚的地区,破坏二国的大后方;
第三,待击破楚、汉二国大后方的军队后,韩信亲率主力部队西至荥阳,胁迫楚、汉二国归附;
第四,楚、汉听命于齐国后,韩信以诸侯盟主的态势重新主持分封,让天下人归附韩信。
蒯彻的这番战略规划,事关全国归属之问题。在当时,把视野范围铺得那么广的,只有韩信的“汉中对”和他的战略报告书,以及张良的“下邑画策”可以与之相比。可见蒯彻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,不仅是一个纵横家,也是一个能够统摄全局的战略家。
可是我们不得不仔细探究一个问题,这份战略报告的执行力度究竟如何?
很多人往往会把武涉说韩信与蒯彻说韩信混为一谈,这其实是不对的。武涉说韩信,是希望韩信自立,与项羽联盟对付汉国。但是蒯彻的战略布局则是,韩信自立,然后同时进攻刘邦、项羽。
我们乍一听,蒯彻仿佛在痴人说梦。韩信一旦自立,齐国必然是三强中最弱的一国。如果韩信敢同时与楚、汉开战,岂不是自寻死路吗?
但是蒯彻不这么认为,他已经发现,楚汉荣阳之战打到现在,两国的军事动员能力都已经到达极限,百姓怨声载道,二国都有失败的可能。韩信用兵,兵贵神速,他总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事,绝不打持久战,这么一来,需要供给韩信军队的后勤压力就不会太大,百姓也不会过于痛恨韩信。可以说,那时的韩信,在某种程度上是比刘邦、项羽更得人心的。蒯彻可能正是看到了这一点,才敢保证韩信能够自立,与刘、项抗衡。
蒯彻之战略,先让韩信服燕、赵,是有其自身考虑的。韩信曾在赵地经营一年,深得民心。而且之前韩信听从李左车之谋,迫使燕国归附刘邦,臧荼是惧怕韩信的。凭借韩信的威望,赵、燕二国确实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倒向韩信。如果韩信真能做到这一步,那么三足鼎立不仅可能,而且成为天下第一强国更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。
从这一角度来看,蒯彻确实厉害,他的建议确实有实现的可能。我们之前在介绍齐地的地理状况时就曾说过,据齐地者自守易弱,攻人易强。韩信一旦造反,要想真正自霸一方,非用蒯彻的谋略不可。
韩信乃是楚汉时期最为杰出的军事家,他深谙全局性的战略布局。韩信这样的“内行”,听了蒯彻的这番言论,居然动心了。这说明,韩信自己都信服蒯彻的战略是可操作的,甚是有可能实现的。如果蒯彻只是纸上谈兵,天方夜谭,韩信有可能会先以刘邦厚待自己婉拒,后来又说让自己再多思考几天这样的话吗?
可是,韩信最后为什么还是不肯背叛刘邦呢?在我看来,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在于,蒯彻完全不知道韩信其实一直有着难言之隐。
我们从韩信北伐西魏到请封齐王为止,重新审视整个韩信北伐的进程,我们会发现,韩信身边始终缺乏足够可靠的嫡系将领与部队。
韩信灭西魏后,部队被大量抽调到荥阳前线,骑将灌婴也南下帮助刘邦。之后刘邦增兵三万,支援韩信。韩信灭代、赵后,刘邦又是抽走一大批军队,同时把曹参也调往荥阳战场。到了修武夺军事件,刘邦干脆直接夺走韩信的兵权,同时调换各位将领的职位,防止这些人成为韩信的心腹。
刘邦命令韩信东征齐国,给韩信大量军队,可是这些军队一直都是跟随刘邦征战天下的。这些人都是刘邦的心腹,如果韩信打算自立,那这些人又怎会跟随韩信?
我们只需看看曹参、灌婴二人就知道了。韩信北伐,打遍天下无敌手,部下的执行力度是很重要的。韩信作战,也颇为倚重曹参、灌婴这两员猛将。可是我们知道,曹、灌二人有了威震天下的名声,虽然是跟随韩信征战天下闯荡出来的,可是没有韩信,曹、灌就真的出不了名了吗?如果没有刘邦,曹参可能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沛县狱掾,而不是汉国的建成侯、右丞相;如果没有刘邦,灌婴可能一辈子都在睢阳当个小商贩,而不是汉国的昌文侯、御史大夫。
刘邦发掘了曹参、灌婴等人的价值,并且让他们身居高位。试想,如果韩信自立,他为了掌控军队,势必要先拉拢曹参、灌婴,可是韩信还能给他们二人什么职务呢?韩信在刘邦这里是赏无可赏,但是曹参、灌婴到了韩信那里,同样也是赏无可赏。韩信既然不能收买曹、灌,又如何能够驱使这两个人去反叛对他们有知遇之恩的刘邦呢?
韩信最为致命的不仅仅是他根本无法控制曹参、灌婴这些核心将领,而是他对军队的掌控力根本不够。韩信治军严格,因此才能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团出来。可是由于军令如山,发布各种军令时,士兵根本不认韩信,只认他手里的兵符。韩信第一不能够将部队私人化,第二刘邦随时抽调韩信军队,导致他根本不能培养自己核心的军队。因此,韩信的兵符一旦被偷,那么任韩信有再大的本事,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而已。
而且,韩信的兵符真的很容易被偷,修武夺军事件就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一点。刘邦能够轻而易举地偷走韩信、张耳的兵符,这说明韩信自认为是他自己的近侍、亲信,其实都是刘邦的耳目。韩信善于用间,可是却浑然不觉自己身边的人都是刘邦的间谍,不可不谓是棋差一招啊。
韩信一不能得到核心将领的支持,二不能够将自己统率的部队训练为自己的私兵,三自己身边几乎全是刘邦的耳目。在这三点的重压之下,韩信凭什么能够自立呢?只怕韩信刚宣布自立,不到一天的时间内,他的人头就会被刘邦的心腹们砍下,送往广武汉王城内。
我们只需看看三国后期的一场著名的叛变事件就能够知晓了。曹魏景元五年(公元264年),司徒钟会挟灭蜀之功,打算在蜀地割据自立,但是曹魏的将领及士兵并不愿意服从钟会。最终还未等司马昭率军平叛,曹魏军队就已经自行哗变,钟会被愤怒的士兵们乱刀砍死。
钟会和韩信一样,不能得到将领与军队的支持。当时司马昭并没有预料到钟会会谋反,没有像刘邦那样在钟会身边布置一大堆间谍。可是钟会的下场尚且如此悲惨,何况是身边都是刘邦间谍的韩信?他只要一开口,宣布将要谋反,可能马上就要身首异处了。
看来,韩信自立,是一个“非不为也,实不能也”的问题。韩信不像钟会那样利令智昏,他是个很清醒的人。韩信如果是一个对军队有着绝对掌控力的军阀,那么蒯彻的这一番战略,正好是对症下药。可惜韩信并不是军阀,他始终都被汉王刘邦把控着,绝无可能自立。蒯彻虽然是个极其精明的战略家,但是却看不清这层内情,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,佯装自己疯了,离韩信而去。
但是,我们看历史不能够把每个历史人物的行为都“绝对利益化”。这些人物都是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的,韩信也有。即便是刘邦这种为了政治利益都能放弃自己家人的政治机器,也是一个特别念旧、重感情的人。刘邦这样的人都有七情六欲,何况是韩信?
韩信是个破落贵族,打小就受尽歧视、欺侮,因此他对别人给予自己的恩惠特别看重。韩信的发迹,是刘邦打破汉国体系内部的正常升迁程序,拔擢他为大将军。可以说,没有刘邦这个“伯乐”,韩信这匹是次战争史“千里马”才能再如何超群,那也是无济于事。无论是谢绝武涉还是蒯彻,韩信始终都以刘邦对自己有恩为由来拒绝。知恩图报、士为知己者死是韩信的处世哲学。也许韩信对刘邦会骄横、会不满,但是要让他真正下决心背叛刘邦,恐怕还是不可能的。
韩信不肯自立,是韩信主观性格与当时客观形势的双重作用下的结果。齐地之不可自立是不以韩信的意志为转移的,如果韩信要想改变这一局势,他可能就要被历史所吞噬。
韩信既然不肯自立,决意完全倒向刘邦,那么三足鼎立的格局也就不可能形成,今后的历史还是楚汉两分天下。在这种形势下,刘邦已经从战略层面上取得了对项羽的压倒性优势,项羽的覆灭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